傳家寶:私藏解密


劉建慰

今年W-130 最後一課是短篇小說《日常用品 Everyday Use》,我們必須對作品深入探討,故事中母親、二位個性截然不同的女兒,和傳家寶百納被,成為討論焦點。究竟百納被應給小女兒作嫁妝?還是讓大女兒保存為文化遺產?彼此看法不同,激起火花連連。

不料火花擊中自己的記憶,一隻抗戰期間父親在印度買的懷錶:

故事始於母親早年敘述,抗戰末期父親被軍方派往印度,愛耍帥的父親買了一隻Omega懷錶,沒多久和朋友交換一隻方型Tissot,因為方型手錶比懷錶更帥,不幸兩者隨著歲月前移都不知去向。

初中時期父親老友,周伯伯老伴過世後常來我家串門子,操著濃厚湖南鄉音,愛喝二杯,量卻不怎麼樣,略帶酒意後舌頭打結,追著我瞎扯,最可怕的是要糾正我英語發音!心底暗想:「湖南英文誰聽得懂啊?」

每逢過年一定來我家,有次對我說:「來,我有話要對你說……」心想:「慘了!」周伯伯結結巴巴說:「你爸爸的那隻老懷錶在我那裡,你要嗎?」我當然點頭如搗蒜;這話說後卻多年不見蹤影,周伯伯怎了?

時鐘快轉,約在1979或1980年,我在一家瑞士手錶進口商任職,一天下午秘書站在門口,面帶不確定的表情對我說:「有一位先生在電話上要找你,聽不太懂他講什麼,他說是你父親的朋友。」

父親朋友剩下不多,口齒不清的只有一位,點點頭,電話接進來,果然是周伯伯:「建慰,我生了一場大病,差點丟了老命,找到你爸爸的懷錶,已經壞了,你還 要嗎?」約好二天後見面。

提早走進約好的小餐廳,選一張面對門的餐桌坐下,周伯伯走進來,遠遠看他老了、瘦了;坐定後,講起話來聲音也虛弱不少;唯湖南腔依舊:「大病一場,差點沒命……」抖動不止無力的手,從夾克口袋拿出小布包,打開赫然是一隻毫無光彩的懷錶,潮氣把錶面盤弄得像張大花臉,品牌圖記等也不見了,後蓋居然銹融了個小洞,當然錶也停擺了!

解釋說:「那年回家後找到這隻錶,就馬上放進夾克口袋,後來生病躺了很久就忘了,幾星期前兒子幫忙整理家,才在衣櫥裡發現夾克口袋裡的錶,它壞了……」我恭恭敬敬接過來後說:「我有辦法!」我們聊了很久,周伯伯拒絕我送,見他步履蹣跚走向公車站牌。

回到辦公室把老舊懷錶交給服務中心主任,接下並把維修手錶的放大鏡,用右眼上下眼皮夾住,檢視內外後以他慣用的方式,右眼一張讓放大鏡正正落在手掌中,抬起頭來對我笑著說:「嗯,好東西,交給我辦!」

約二個星期,那隻慘不忍睹的懷錶,搖身一變近乎全新回到我手中,大花臉錶盤經過洗、磨、印之後,煥然一新;背蓋洞用特殊材料補好;打開後蓋機器閃亮亮,而且正常轉動。服務中心主任只稍作解釋:「因為錶機太老,已調整到最佳狀態,仍然無法精準。」照單付錢後,這懷錶就正式成為我的寶。

那些日子我對穿著相當講究,懷錶放在西裝背心口袋,銀色錶鏈很明顯彎彎地露出一大截,和父親一樣,我也是帥最重要,精準與否,次之。

至目前這珍寶收進珍藏盒,已達三十多年,偶爾拿出來欣賞、觸摸,追憶父親生前種種。會以日常用品使用這懷錶嗎?當然不會。

此外,我還有從父親書桌上帶回來,一本梁實秋主編,1975年版本的遠東中英大辭典,辭典部份達2475頁,看到多處畫了紅線的痕跡,幾十年來它安靜地陪伴我,會是日常用品嗎?當然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