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創作營/如何說故事 -- 心得

朱妙卿

學小說?寫小說?我?不可能!!
沒錯!要不是去年暑期營,同學發起小說課簽名時,躬逢其會,不經意的撒了一粒夢想種子。
那時,小說課還沒決定是否要開,大家就你一言我一語的“簽了再說”。在寫作上,我一向不覺自己夠格,也沒什麼野心;唯一肯定的是,明年我會再回來。要是老師肯收,為什麼不?於是,跟著大夥簽名湊數,不覺間,彷彿向未來拋出一記變化球。
去年底,注意到創文正在各地開起小說課,心中莫名興奮,那顆夢想種子就跟著浸泡在幸福氛圍中。我摩拳擦掌,等著實戰寫作練筆和小說課報名。但,真到了暑期報名時間,卻又躊躇不前。
選修小說課,理性與感性幾度拉扯辯論,幾乎反目成仇;理性明知不可,感性卻躍躍欲試。好像窮苦人家過新年,孩子們想著好吃好玩,滿心歡喜倒數著日子;父母卻愁容滿面,東借西挪,只求勉強湊頓不太寒磣的年夜飯。
我大半生忙著過日子,要是有點閒工夫,只想好好休息、恢復體力。沒閒情看閒書,連電話都沒想接,電視機也不常開。遇見創文以來,發現某部分的自己,早已一片枯槁荒涼。這才開始飢渴地,參加兩個讀書會,最近又加入一個電影欣賞會。狼吞虎咽著各個團隊精挑細選的作品,狂補乾裂的文字園地。翻土、澆灌、施肥,積極開墾,盼能以勤補拙。
自我掙扎了好一陣子,終於下定決心完成小說課報名,也迎來課前作業的叮嚀與命題。這命題有許多想像發揮的空間,一時竟又焦慮難安,不知從何下手。
命題作文,難就難在解題和破題。首先,理性得分析並揣摩命題者的可能期待。其次,感性憑直覺判定,這樣的期待,能否欣然同意?從小生活在封建威權下,基本沒得商量,連合理的懷疑與訴求都可能遭來羞辱。到一個地步,只要與人看法不一樣,就陷入說與不說的焦慮。幾十年戒慎恐懼,壓抑成習慣性的曲意承歡;遇事總得撇下個人意志,先照顧他人臉色行事。活得像個行屍走肉。
頃刻間,我發現面對的難題,不再只是一篇課前作業如何下筆,而是如何跨越那不定時會出來攪擾的恐懼根源。第一次作業,就在情與理不搭的拉扯中,不知所云,勉強交差。第二次從頭來過,飛越路障,找到既合乎命題又能欣然開講的故事主軸。情與理一拍即合,便歡歡喜喜的一同玩起文字遊戲。
第三年參加創文,沒讀過幾本閒書的我,竟坐在小說課堂裡。環顧四周,許多同學是文藝愛好者,有些人筆耕有成、領導社群,甚至還出了書。上第一堂課時,笨鳥慢飛的大腦,還來不及從高手環繞的驚嚇中看清方向,即席創作的發表已然起飛。慌亂中,我如坐針氈,渴想蛻化成一隻變色龍,遁形於背景色調裡。
最緊張的時刻終於熬過。老師主要是想讓我們從創造人物的腦力激盪中,體會到人物的生理特質、社會背景、心理狀況、價值觀等等,與他的言行必定會呈現出某種一致性。換句話說,當一個人物的核心性格和為之生為之死的價值觀定位之後,如果沒有意外,這人的故事基本就呼之欲出了。原來,人物是小說的靈魂。
接著是故事情節。情節是故事的次序設計。情節的設計建立在人物的衝突上。也就是要圍繞著衝突,來設計故事,呈現起、承、轉、合的次序。一般會打破故事發生的時間順序,重新精心排列組合,以維持故事的張力。故事可以話說從頭,或從其中一個衝突開始,或由結尾往回溯。步步都希望能引人入勝,讓讀者帶著期待,跟隨故事往下探。而最後的結局,維持在情理之中、意料之外。
“起”是呈現一些基本狀況,定位在某個時間地點,暗示著衝突感,在五秒鐘內把讀者鈎進故事裡。
“承”要呈現更多複雜內情,把問題一點一點的展開來。描述矛盾、衝突、回溯、問題一再糾纏,並陷入進退維谷。最後不忘埋下伏筆,為人物的結局預備讀者的心。
“轉”是整個故事的高潮,有最高的衝突,更多的落空,和最後解決。放慢節奏,要有細節,有抉擇,有伏筆,有張力。
“合”是將所有線頭都打好結;問題解決,衝突化解,秘密揭曉,人物得到啟發。速度不宜慢,篇幅不宜長。
這一講需要左右腦並用的學習,有語言、有圖像。這很難單靠言傳。老師用很多故事例子,讓我們練習、思考、意會。在“情節設計”這重要小說元素裡,我感覺得著許多鼓舞。感謝新開微寫作課程(彷彿刻意安排,成為我學習小說的課前課),感謝老師的傾囊相授,這為我說故事的信心和動力,添增勇氣、加滿油料。
《三個漁夫》的故事,有句極短禱告:“我們三個,袮們三個,可憐可憐我們!”,令我動容,並對 “孤獨”感到釋懷:被拒而落單時,正是安靜深思、自我獨處的機會。原來在我裡面也一直有三個:情、理、景(情緒感受、理性思維、景況圖像)。每當孤獨的時刻,三個一起取暖,從不同視角,相互扶持,彼此對話,一同經歷人間冷暖;同喜樂、同哀傷、同學習、同遊戲。感謝有袮們,不離不棄,保守我的心懷意念,參與我的自問自答;雖然,有超乎半世紀之久,我們渾然不知袮們的同在。
課程結束前,老師為我們安排分組創作,確確實實來個成果驗收。我們這組三人,不約而同的把主題重點放在“一年一度,相會”的承諾。開始時,進展得非常不順。熬到午夜,終於勉強湊出個有頭有尾、也算得上合情合理的故事。雖然很累,卻有滿足的參與感。分享時,我們排在第三出場。先聽別組說故事。這一聽,心裡開始七上八下:完了,解題方向竟然偏差這麼遠!感謝組長雙一,只見他氣定神閒的,用慢鏡頭,居然可以把這樣一篇故事,說得美麗動聽(希望他也發覺自己這項優勢!)。我有幸跟著站在台前,從一個絕佳的視角,默默捕捉所有聽眾專心聆聽的眼神!這圖像深印腦海,對我日後說故事的信心,絕對有加分效果。
在這全民開講的時代,人人有故事要說。究竟聽眾在哪裡?要說什麼、怎麼說,才有人肯靜下心來傾聽,並願意追求更美好的自己?
人際的溝通,其實只有百分之七來自言語。因此,不只在乎說什麼、怎麼說;也在乎不說什麼、怎麼不說!因為說與不說,其實都已表態。我看見許多自覺“人微言輕”的人,生活中累積的挫敗感,總是埋得很深;因為不被重視、沒人聽、說不得,因為感覺羞愧、傷痛、無解。最後,選擇遺忘、放棄、不說。不說,其實比說更費力、更耗神、更蓄勢能,像從不洩洪的水壩,像隱而不見的地雷。說不出的心裡話,需要真誠的、節制的、適度的被同理了解,才能釋放敞開。敞開的目的,不在指責控訴,挑起對立爭端;而是用分享來釋懷,期許和諧共處,盼望更美好的明天。希望人人都能按著命定,勇敢活出來。
在這個前提下,說故事,特別是說一個又一個美麗動人的故事,會是個很好的平台。讓關係上彼此矛盾衝突的人們,一同心平氣和、不設防的,藉由故事、審視生命、重建關係。讓社會減少暴戾之氣,讓家庭成為安全取暖的所在。我會想從生活中熟悉的人事物說起,讓故事人物演繹他們的日常人生。
2017年北美小說課已然落幕。有顆種子蠢蠢欲動,一個芽孢頂在皮下、蓄勢待發。彷彿被賦予能量,心中一股想說故事的衝動,我,看來別無選擇。願獻上餘生和手中的筆,求神賜福並使用。願人都尊袮的名為聖,願袮的國降臨,願袮的旨意得成,行在地上,如同行在天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