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玲羽

參加創文讀書會之前,我是一個不太讀小說的人,我只喜歡聽故事。

說故事的人是我母親。印象最深刻的是小時候她帶我們去探望工作被外調到西貢的爸爸。晚餐過後在小陽台裡乘涼,就著一輪皎潔的月光,媽媽會讓我趴在她腿上聽她講嫦娥奔月的故事。當時的我大約七八歲,后羿、嫦娥與吳剛的故事百聽不厭。母親生前不是個愛說話的人,但不知道為什麼,從她嘴裡說出來的故事特別動聽。

知道我喜歡看書、買書,賺公務員薪水的媽媽從來沒有微詞,每次發零用錢給我和妹妹時,總會偷偷多塞幾張鈔票給我。求學期間,偶爾自己編故事,寫在筆記本上,再大聲唸出來給自己聽。後來在升學競爭的壓力下,任何教科書以外的閱讀都被視為一種「奢扯」,甚至是「浪費時間」。我把一本本九歌、爾雅出版的散文、小說選束之高閣。

大學時主修電視新聞,上課時聽到教授用Story 這個字時,彷彿裡頭那個喜歡聽故事、講故事的小女孩又被召喚回來。從採訪現場回來後,坐在剪接室裡看拍回來的片子,腦子裡開始一邊架構這個故事該怎麼說,從哪個角度切入,才能正中故事核心。寫新聞稿就是一個寫故事、說故事的過程。即使是真實的新聞事件,也需要透過講故事的方式傳播出來。而故事脫不了人,一旦人的元素放進故事裡,馬上拉近了觀眾的距離。但是,電視新聞講究節奏,而且分秒必爭,習慣了倒金字塔的寫作方式顧不了甚麼起承轉合。

幾年前加入創文,開始學習創作型的書寫之後,發覺自己最大的障礙是把「我」放進故事裡,嵌入主觀的情緒與感情。缺乏創意,不知道如何無中生有的我,要寫小說更是難上加難。但是我深知小說是講故事的一個重要手段,特別是生活在社交媒體的微傳播時代裡,文字事奉者更需要具備講好故事的基本能力,才能觸摸讀者的心跳。

左思右想之後仍無法說服自己有能力虛構一個故事,於是決定選擇用生活中的真人真事做原型,先從真誠出發,在有限的能力範圍內,把一個故事說完整。小說的女主角是我的母親,故事情節從她去世之後,整理她抽屜時無意發現的一張名片開始鋪展開來。

這個故事從去年至今,一直醞釀在心裡,遲遲不敢碰觸,主要是害怕面對生命中失去摯親的那個巨大陰影,會鋪天蓋地而來,而讓自己陷入悲哀的旋渦中。但是感謝主,在寫「不能說的秘密」這個故事時,神讓我有機會把生命迷霧中弄不清楚的碎片,一片片接合在一起,像是頭頂上劈出一線亮光,看到神溫柔的帶領在其中。

莫非老師的F100 小說課,一如她所有的文字課程,理論與實務並重。課上完不僅掌握小說的入門武功,課堂上的實戰操練也讓我們這些從未寫過小說的人,淺嚐寫小說的滋味。

這堂課我首先學到的是人性。人物是故事的靈魂,小說中人物的核心性格是什麼?角色的個性矛盾處在哪裡?主人翁的價值觀、哲學、人生觀又是什麼?創作者必須用感官、頭腦和感情來塑造一個主角,讓他的特質活靈活現。過去曾經嘗試提筆寫小說,但是下筆幾行之後總覺得索然無趣,原來問題出在自己欠缺對身邊人物敏銳的觀察與思考。另外,缺乏涉獵經典小說也造成我對人物刻劃的膚淺認識。優質的小說家,勇於探索理性與感性,勇於追求心靈的自由。多讀小說,能夠幫助人深刻理解人性,對人也就多了一份哀矜、悲憫、寬諒與同情。

有了故事人物之後,如何製造人物衝突以推動情節?如何在情節設計中達到起、承、轉、合的目的。老師教導初學者可以挑幾個耳熟能詳的故事(比如灰姑娘、綠野仙蹤、或大衛和拔示巴),試著選擇一個不同的起點開場白,吸引讀者進入小說現場。在情節設計上,如何適當的埋下伏筆,為重要的人物或者事件準備讀者的心,解決主角的問題。

老師強調一個好的故事,一定要連結到人心深處,才能起共鳴。「睡美人」、「國王的新衣」、「白雪皇后」、或者「約拿逃跑」等這些故事裡,讀者都可能從中讀到自己。故事神學(利用聖經故事, 來呈現信仰和福音的內涵)的概念如暮鼓晨鐘,提醒我們造物主是一切故事的源頭,回溯人的創造,必須用故事來思考。老師也再三囑咐「千萬不要把信仰寫淺了」,而「回溯信仰的本質就是神與人之間互動的故事」,所有的故事最後都從神的大故事架構中去定義。

兩場以研習人物性格組合與情節設計的電影欣賞,教導我們思考主角的軸心性格、矛盾處、價值觀與背景故事,故事主要衝突點,衝突的對象,與情節的起承轉合之處.....雖然第二部影片在製作、人物塑造及情節鋪陳上漏洞百出,但我仍學到如何透過影片賞析學習說故事的技巧。

本課最後的高潮在兩三人一組的團隊創作:在有限時間內,根據老師指定的情節設計,集體創造出一個有人物、有情節的故事。每每碰到<頭腦風暴>、<集體創意>類似的活動,我就頭皮發麻; 可是這次課堂上的練習,印證了莫非老師推動的「集體創意」概念,我們或許是一群「資質平庸」的組合,但是「集體生創意」,卻可以創造出讓人驚嘆的作品。

隔天的團隊創作成果分享大會果然毫無冷場。主題繁複多樣,風格各異。由譙進、蔚珊師母與小臨合作的《單程機票》描寫現代夫妻因價值觀的差異造成家庭關係瓦解,深刻剖析人物的內心轉折; 妙卿、劉莉與双一創作的《花癡》讓人驚艷,故事中的數十封書信開啟讀者另一個想像空間; 王傳道與若璇兩人組的《愛的抉擇》講述金錢和綠卡沒有家人團聚重要,夫妻間的對話扣緊社會議題; 江明、韻如和我三人合作的《天下一家》,在特定的時代背景下,用信仰的鍊圈住一對跨越種族、地域、與年齡隔閡的現代牛郎織女故事。

這四個集體創作的小說,由於主人翁的信仰元素,使他(或她)們面對生命衝突時,有一個異於非信徒的觀點與堅持,而讓生命展現不同的風景。有時候透過主角間的對話,有時候藉著他們處理問題的方式,讓信仰不著痕跡地如細細漫開的幽香,或從窗外篩進來跳耀的陽光,幫助讀者「看見」一個心中有神的人,可以如何活的在地如在天。莫非老師曾經說,「不管我們筆下是怎樣一個渺小的生命,實際上,我們是在傳遞神在歷史裡,在世界上的所有美好心意。」

如果問我未來最想寫什麼樣的小說或故事,應該脫不了親情、友情、青少年成長、陪伴父親老去及自我價值的追求,這些是我目前所處的生命階段中有興趣探索的主題。如何直面人生中的苦難,用幽默的筆調寫成小說,如1999 年榮獲好幾座奧斯卡獎的《美麗人生》影片導演說故事的方法,是我心目中的完美標竿。

我生命中故事的引薦者是母親。她去世之後,在陪伴父親的旅程裡,也慢慢嘗試鼓勵他用說故事的方式,書寫整理自己風風火火的一生。無論筆下的風景如何,我們最終都走在回家的路上,而這條路有許多故事可說。可以確定的是,不管述說什麼故事,全出自於裡面一顆知恩感恩的心,那顆心應該就是我所有小說創作的故事核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