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這一代基督教文學作者在哪裡?

 

當我們面對一個問題的時候,每個人切入的角度不一樣。有人是從細節、眼前切起,先抓住一個點來努力,作出心得後再慢慢往上摸索出來整體的圖畫,這在我們寫電腦程式地叫「從下而上策略」(bottom up approach)。有人則是從高處大圖畫切入,了解整體走向與缺乏,再慢慢往下探脈絡枝節去解決,在電腦程式裡則叫「從上而下策略」(top down approach)

        不知你是屬於哪一種?這和每個人的性格、看事情層面,甚至左腦、右腦思維有關。至於我,則是屬於那種從上而下,再從下而上的。我喜歡先了解整體現有的發展到何程度,好像打開倉庫先清點存貨,再看要進什麼貨。也可以說我是從大圖畫裡來拼出自己的定位(當然,這定位也不一定日後不可改變)。因此,一進入文字事奉呼召時,我就先進入洛城在地的基督教書坊(那時還沒有網路),作抽樣調查,看看華人基督教文字出版現在有什麼「貨」?

        赫然發現神學、解經、牧會、心理輔導書等佔主流(信仰裡的tell),個人見證、人物採訪、回憶錄、基督教文學等類(信仰裡的show)則被擠到書坊的邊疆,且書種不多,書頁發黃,作者也寥寥無幾,整體就像倒楣地私生子,小可憐似的忝列其中添個數。或像buffet的甜點,可吃可不吃,越過不看也沒有什麼遺憾,是那樣地「不夠看」。原因為何?是出版社不出版新作品?是書店不進新書?或是作者沒有新人?總之,文學信仰裡的show,也就是我常講的「道成肉身」,信仰訊息用血肉故事來包裹,是現代基督教文字出版裡的邊緣,絕對無疑。

       再看看和我一樣全時間奉獻文字事奉的前輩,蘇恩佩、陳韻琳姊妹等的作品,又瞿然發現他們的作品都是從文學性小說和散文開始,但到後來都是以論述、評論為主。這又是為什麼呢?不只如此,還在《蘇恩佩文集》中發現了一篇文章「這一代的先知在哪裡?」注意到基督徒作者裡有一種身分叫「先知」。這先知身分倒非一定要對未來說預言,反而更多的是對當代宣告神的審判和憐憫的角色。蘇姊妹說一個先知的作者特色,是對時代的需要敏感,有強烈民族主義,且能完全投身捲入時代的漩渦。顯然,那個時代的先知不多,蘇姊妹才會有「不知先知在哪裡」之嘆。

        但看蘇恩佩姊妹和陳韻琳姊妹,大部分投入的寫作還是以引進西方神學觀點,與文化方面的評析為主。某些方面,覺得他們是在作一個思想性的「橋樑」或「紐帶」,教育華人基督徒讀者,同時對非信徒發聲。他們的評論也以超越時間性為多,對文化裡影響比較深層、悠遠的人文學如文學、藝術、音樂、哲學等,多有對話與評析。

       當時,一方面因為自己各方面的思想高度不夠,又因為自己的個性有實務性一面,喜歡從最有需要的地方下手。在稍微了解華人基督教現有的文字現象後,先有的感動是投入最少人投入的領域,基督教文學。然後在基督教文學裡,最少作者嘗試的文體是小說,於是便開始嘗試寫小說。此外,大部分現有的基督教文字對象,是為基督徒而寫,於是又鎖定自己定位是為非基督徒寫,福音預工,就這樣很不自量力地開始上路了。

        20年後,再來綜觀華人基督教文字事工,我們又看到什麼呢?仍然,信仰裡的tell 多過信仰中的show。仍然,翻譯多過本土作品。仍然,寫給基督徒閱讀的超過非基督徒。而且,還發現一個新現象,大陸基督徒作者多過港台。因為讀者人口多,也因為現代時勢很受神州大陸導向,所以大陸作者的寫作方向也很値得我們關注。

        若仔細觀察,會發現大陸基督徒作者的作品也很有意思的,是信仰的tell 多過信仰中的show。翻開《海外校園》、《舉目》、《恩福》、《橄欖枝》、《麥種》、《唯真》、《杏花》、《聖山》等大陸色彩的基督教雜誌,沒錯,大部分是以神學傳遞、文化批判、門徒造就等教導等為主。只有少數見證與最多一、兩篇小說或詩,就算擺滿一桌。眾刊物中,只有北美《蔚藍色》雜誌是純文學性的基督教刊物。

        而且,在大陸作者群裡感覺上也有「高下階級」之分,有點像我們在大學選系,重理工、輕文學。若有什麼基督徒作者聚會,多半是批判型的作者握有話語權,文學性作者人微言輕。後來讀到一暢銷,卻在大陸文壇裡不大有份量的《如焉》一書,方稍有點了解為何如此。書中有一段說:「我們年輕的時候,就像我剛才唱到的那些歌,豪情萬丈,無法無天,對一切都是批判的,摧毀的,砸爛一個舊世界,建設一個新世界。」(p.77)

       還有一段:「經歷了半個世紀放眼世界心懷天下的政治生活薰染,中國人個個都是政治動物了。像這等強刺激的天下大事,便像一個爆竹扔進了鳴禽館。現代中國人本來就有大鳴大放大辯論的傳統,如今有了互聯網,更方便了,每一個論壇都成了街頭與廣場。」(p.190) 

        讀到此,忽然發現這一部分和我們台灣的成長環境截然不同,大陸文化是一個批判色彩很濃的文化。雖然,台灣立法院給世界媒體一個打鬧爭辯的印象,但大部分台灣長大的人不善批判,搞街頭運動也只是少部分有特別負擔的人,絕大多數台灣人沒有「批判的,摧毀的,砸爛一個舊世界,建設一個新世界」存在成長的記憶裡。 所以龍應台才寫過:中國人你為什麼不生氣?

        因而,也發現現有大陸知名的幾位基督徒作家,王怡、余杰,網上作家范學德、任不寐等,都是走批判路線,或護教、或評析文化、或批判教會現象。數來數去基督教文學知名作家就只有北村,齊宏偉、施瑋了。當然,眾望所歸,有帶領作用的基督徒作家,還是以理性批判為重,而且,傾向於蘇恩佩姊妹所說的「先知」,或是西方「公共知識份子」角色。

        這樣現象給了你什麼看見呢?有沒有發掘現有基督教文字工作的匱乏在哪呢?有沒有想要為基督教文學創作者重新定位呢?

        也許,應該回歸聖經,從這信仰裡最重要、也最具代表性的基督教文字出版作品來著手了解。聖經新舊約共66卷書,有幾種主要形式:律法條例、歷史、詩歌、智慧書、福音書、書信與大小先知和啟示錄預言體。文體卻是以故事敘述和詩句為主。很奇怪地,神沒有選擇用一連串的定義或教義來啟示人,而是用舊約裡的故事和詩歌,從創世紀的創造開始就是一個故事,接下的以色列歷史更是充滿了故事,即使律法的條例寫成,也是夾雜在神怎樣拯救選民的動人故事中。進到新約,耶穌誕生的環境裡就暗藏殺機,在世傳福音也一再被法利賽人挑釁,到後來被釘十字架,又三日復活,然後使徒行傳起初教會的興起,一直到啟示錄的種種啟示,全充滿了故事。

        而且耶穌的表述方式也是用比喻故事,若不用比喻,就不對他們說甚麼。(馬太1334-35)這裡面是否對我們基督徒文字工作者有什麼提醒呢?聖經至少說明了故事的魅力與重要,是我們現在基督教文字工作最需要深度反省的。關於此,已在我「從前有個故事」一文中有所詳述(恩福01/09http://www.bf21.org/magazin/30/30.htm),現不多述。

      今天,只是想和各位分享整體文字工作的需要和個人在其中的地位,有著重要關係。因為寫《荒原》一詩的詩人艾略特曾說:

      「沒有詩人,沒有任何藝術領域的藝術家,可以獨自一人擁有完整的意義。他的重要性,對他的致敬,是對和他所有有關的過世詩人或藝術家的致敬。你無法只看重他一人....當一件新創作產生時,也是同時對整體過去藝術創作品產生影響的時候。現存的所有紀念碑,原本自成一理想的次序,現卻會被新創作的作品引介而改變。....每一件作品在整體裡面的關聯、比例和價值也都會被重新調整。」

       這段話說明了每一位作者,在文字長河裡若想尋求一個定位,便要了解自己是否可以在整體裡能夠「嵌合」。而且這嵌合,也會改變現有的紀念碑或里程碑,重新調整整體走向與關係。這個嵌合一方面是來自神的托付和感動,另一方面也是我們的選擇。就如同我們在天地之間的受造,神有特別心意,會把我們置入一特別的社群關係一樣。要知道自己的位置,被揀選與選擇,才能更有效地發亮、發生影響。

       因此,你知道自己的位置麼?是屬於信仰裡的tell?還是show?你有特別負擔像保羅所說,「我立了志向,不在基督的名被稱過的地方傳福音,免得建造在別人的根基上」(15:20) 麼?

      近來,我常思考「免得建造在別人的根基上」的意思,一定有它的道理在。神興起創文,勢必是要有獨特的創文路,神興起你我,也一定有祂特別的心意。問題是,我們是否知道自己要從哪裡切入?我們是否知道自己的位置?我們是否能不再只tell,也show?我們是否在批判型作者前也能看重自己這神選召的位置?這裡面,有許多可以禱告、尋求與思考的空間。盼望我們創文的加入,可以使現有基督教文字事工「在整體裡面的關聯、比例和價值也都會被重新調整。」我們一起加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