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年七月底，我都會登上馬里布山參加文字營會，今年營會的一個主題是「聖經故事如何說」。路上沿著景色明媚的海灘，蜿蜒曲折的山路，興奮地抵達位於半山的一所大學。山道旁悠悠立著一座小學堂，門前一棵老樹，綠蔭濃濃。我和同學們在學堂房間待著，等候莫非老師領我們回到耶路撒冷古城一遊。老師和十二同學圍成一個圈子坐，像耶穌與門徒在小樓守逾越節晚餐的情景相似。
老師先略述這一趟旅程的目的，她會帶我們回到聖經時期，實地探索，了解當時風土人情、體驗地理氣候，近距離觀察聖經故事人物的生活型態，感受他們的經歷，然後重寫他們的故事。我們的使命是重寫聖經故事，建築一道橋，讓現代讀者可以超越時空和文化的鴻溝，回到聖經裡面，清晰了解和深切體驗故事裡的人事物。這也是歷代先知和傳道者的召命，把古老，永恆不變的信息，透過聖經故事忠誠的傳達給當代人。
重寫聖經故事有兩層意義：第一，幫助讀過聖經故事卻不明白的人，正如那位埃提阿伯的太監回答使徒腓力，「沒有人指教我，怎能明白呢？」第二，寫給沒有讀過聖經故事的人，好像使徒保羅說，「沒有傳道的，怎能聽見呢？」讓他們透過故事一步步進入聖經的真裡。
旅程簡介後，老師要我們放鬆、閉上眼睛、深呼吸，再深呼吸，聆聽自己的呼吸、心跳。起初，我感覺到不自然，對那寂靜的環境非常陌生，心如鹿撞，忐忑不安。過了很長的時間，我開始聽到自己的呼吸、心跳，感覺到血液在體內運行。漸漸，聽到時間的腳步，它慢下來，慢下來，直到完全停止，接著緩緩的往後退，退到文藝復興馬丁路德時期，退到羅馬君士坦丁時期，最後退到初期教會耶穌時期。
「想像」
「到了。」一個聲音在我耳邊響起。張開眼睛，一位七八歲的男孩立在跟前，身披白麻衣，深褐色的皮膚，一雙黑亮的眼睛，微笑著對我說，「歡迎來到加利利，我的名字叫『想像』，是你們的導遊。」
「請跟我來。」「想像」帶我到加利利海邊，看見西門兄弟在海上打魚，雅各兄弟在岸邊補網，耶穌來呼召他們跟從他。我回頭告訴「想像」，我曾多次到過這裡。小時候，主日學老師常常帶我來，後來覺得沒趣，就很少再回來。
「是嗎？每當我帶現代人到這裡，他們和你的反應都很相似。你們雖然來過，可是有多少人徹底認識這個地方。」「想像」指向曬魚網的遠處說，「請跟我到那邊歇歇。」
炎炎夏日，在涼涼的湖水，濕濕的沙灘上走，感覺特別舒服，我找到一塊大岩石坐下，「想像」站在前面呆呆的看著海的遠處。過了半响，「請閉上眼睛」，「想像」轉過身來對我說：「請告訴我，這裡的天色灰暗還是碧藍？海面洶湧還是平靜？野風炎熱還是涼爽？ 空氣腥臭還是清鮮？ 耶穌的聲音響亮還是溫柔？ 門徒的臉色憂慮還是驚喜？ 」
「唉呀，為何問那麼多問題！」我打斷「想像」的一連串問句。其實，我明白「想像」的用心，他要我去發現聖經故事沒有記載，卻存在的細節。我站起來，走到西門旁邊，細聲問道：「西門，為何耶穌只說一句話，你就放下一切跟從他？你有沒有慎重想過？」西門正想回答，一隻手把我拉回來。
「回來吧，我帶你到市集湊熱鬧。」「想像」拖著我的右手，往加百農村里去。
「扎實」
路過一條熱鬧的街道時，「想像」風一般飄走了，我慌慌張張的到處找他。驀然回首，人群中有位小女孩迎面而來，長得像「想像」一模一樣，身穿紫色衣服，一雙精銳的眼睛。她走到我面前停下來，笑稱是「想像」的孿生妹妹「扎實」。「我帶你到睚魯家，他十二歲的女兒發高燒，情況很嚴重，他正趕著請耶穌去救那可憐的小女兒。」「扎實」一面走一面說。
路上遇見一群人繞著看熱鬧，「扎實」拉著我鑽進人群中。一個衣冠藍縷的婦人屈坐在地上，臉上飄浮喜悅的驚訝，帶著激動感恩的眼神凝視耶穌。旁邊站著一中年男士，衣冠濟濟，達官顯貴的樣子。可是他的臉色卻蒼白得像死人一樣，那人必定是管會堂的睚魯。門徒站在耶穌後面，彼此耳語，不知在商議何事。
我正忙著觀察周圍人群，「扎實」露出一笑問，「你知道猶太女人的社會地位嗎？血漏可治嗎？致命嗎？她在醫生手裡所受的是什麼苦？那些醫生是庸醫、巫醫、江湖騙子？在人群中摸耶穌的衣裳容易嗎？還沒摸到耶穌的衣裳之前，被人發現會惹上什麼的禍呢？」
看我啞口無言的樣子，「扎實」嘆一口氣說，「你們現代人哪會知道這些事情，這是為什麼你們讀不懂聖經故事的原因。」她從衣袋中拿出一個碧綠的錦囊，囊邊繡著金線的花紋，正中兩個緋紅的草字「古學」。「遇難時打開，裡面有古猶太文化網址和資料，必能為你解困。」
接著，「扎實」帶我到耶路撒冷，在城門口遇上「想像」和其他同學。大家興高采烈，滔滔不絕重述各人遇到的人物和去過的村落。晚霞如火，夕陽染紅了錫安山的聖殿。我們要與「想像」和「扎實」辭別，大家都依依不捨。
「有空再回來。」「扎實」輕輕的揮手。
「請保重。」「想像」眼眶含淚，口中喃喃。
「好了，回來吧。」老師的聲音驟然把我們拉回到課室。如夢初醒，我心中還想念著「想像」和「扎實」。
「好玩嗎？已經把握到『聖經故事如何說』沒有？」從各人惑然的眼神，老師猜出我們還是一頭霧水。她清清嗓子繼續說，寫聖經故事有兩個主要因素，就是想像和扎實。華人教會一直缺乏聖經故事，因為信徒不習慣，也不敢使用想像力，只注重按正義，扎扎實實的解釋經文。他們不曉得扎實還有個孿生哥哥，名叫想像，兩者不可分開。寫聖經故事就是幫助扎實尋回被遺忘的哥哥。用嚴謹的釋經法解讀經文，用想像力開擴故事的天地，把平面的白紙黑字立體化，讓讀者可自行進入故事裡面，體驗故事人物的經歷，聆聽他們的心底話。
最後，老師問起我們這幾天在古城的奇遇，各人七言八語，喋喋不休，聽到老師心有所煩，便說，「不要再吵了，回去寫篇詳細報告給我。」
滿場頓時鴉雀無聲，窗外蜂鳥振翼之聲彷彿可聞。
二零一四˙仲夏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