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得當年,我和幾個弟兄姊妹一起去探望一位突發肝壞死的弟兄,刚信主的他還在無望地等待肝臟移植。我們素未謀面。我站在他的床邊,躺在我面前的是一個因自身中毒而變得全身蠟黃枯瘦的人。一位同行的姊妹因為實在受不了他的形貌,在抹淚的瞬間,默默把近視眼鏡摘了下來。忽然,病床上的弟兄動了動我的手,懇求道:“嘉林牧師……給我……講個聖經故事吧!”我錯愕地望著大家,可是沒有人打算解開這個美麗的誤會。他的妻子此時也熱淚盈眶,凝視著我,等待著我。
“好吧,”我鼓起勇氣,壓抑著撲通撲通的心跳,“我今天就說一個矮子撒該的故事!”那時候的我大概只記得這個故事。
我的聲音顫抖得很明顯,從撒該的名字、他的長相如何,怎麼爬樹,到群眾對他有多恨惡,從耶穌如何主動尋找他,到他如何用驚人的悔改做回應……儘管有許多細節都沒有向他交代清楚,他居然聽得津津有味。聽完故事以後,他像一個孩子一般,滿足地說了一句:“這個矮子的故事蠻有意思的。”然後,他就睡覺了,好安穩,似乎還在回味。我不知道撒該悔改的故事對他有何鼓勵,我只知道一個生命垂危的人安靜地聽一個陌生人用他聽得懂的方式講一個古老的故事,慢慢咀嚼,用黄金般寶貴的時間去消化,這本來就是件不可思議的事情。而我恰好就在他身邊。這是我第一次講聖經故事的經歷,那年我剛信主一年多。
從創文文字訓練營下山沒多久,我看到網路論壇有這樣一則房屋買賣的廣告:
帕薩迪納房急售!退休賣房!
帕薩迪納好區。4房3衛,面積2847尺,Lot面積7504尺,有正式客廳。開車到帕薩迪納市中心3分鐘,臨近公園和學校,社區安靜,市場價132萬,現急售92萬現金價……
沒過幾天,我在網路上又看到一位澳洲的老婦人為自己的房屋所寫的廣告,我就把它翻譯過來:
這是我們住了三十年的家。在孩子們的記憶當中,他們只認得這個家。這些年來,一個孩子接著一個孩子出生、成長、上大學、離家,為了滿足各個階段的需要,使房子更實用,我們花了不少的心思去擴建和改造。
我很喜歡我們家客廳、廚房、飯廳連體的設計,光線自由灑進來與我們做伴。我可以一邊做菜,一邊看到我的孩子們,或玩耍、或打鬧、或看電視、或閱讀。我們甚至常常將飯廳延伸到花園裏,我們在那裏共度了多少甜蜜的用餐時光,那裏又記載了多少家庭聚餐的歡聲笑語。
我最不舍得的是我的鄰居們。他們人都非常好,我們常常互相串門,分享美食,一同去教會,一同參與社區活動……這些年他們是我們重要的朋友,不論男女老少!
轉眼間,我們的兒女已經長大,分散到世界各地居住,不會再聚到一起生活了。我們成了“空巢一族”,或許簡樸的晚年生活更適合我們。所以,我們夫婦決定換置一套小公寓,留出一個客房給偶爾來探望我們的兒孫們。
讀完以後我在想,也許這就是“說”跟“演”的區別吧。澳洲的老婦人或許很快能把房子賣掉,或許不能。可短短的文字已經讓的我的心跟著她穿梭時空,仿佛觸碰到她客廳磨得有點老舊的沙發,嗅到那乾淨體貼的氣息,好希望跟她嘮嘮家常,她必定是個有故事而且善於說故事的人。沒有華麗的辭藻,精確的數據,有的是悠悠半生在這房子裏的醇厚記憶,一切都顯得那麼的真實。房子不再是待價而沽的商品,它呼喚著每個人心裏共同的記憶——一個叫“家”的地方。反觀第一則廣告就遜色很多,有一種說不出的匆忙,一種冰冷造作的緊張感,仿佛在“急售”的稍縱即逝的亂流中,只有最後搶到房子的人才是贏家。
實話說,我們不正處於一個“急售主耶穌”的時代嗎?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感覺一切都快來不及了一樣。因為來不及,我們可以先上車,後補票;因為來不及,我們說話可以不需要鋪墊;因為來不及,我們不需要讓觀眾瞭解厚重的歷史文化背景;因為來不及,我們就可以開始將真理肢解,強買強賣。
現在一些宣講福音的方式好比這樣:千辛萬苦把觀眾請來,坐下,將一部電視連戲劇的第十四集播放給觀眾,第一幕就是眾人絕望,呼天搶地,又見有殘酷的鞭打,鐵釘入皮,還有血淋林的十字架,然後有人迅速把螢幕關掉,轉身告訴觀眾,這就是你所需要知道的一切,和一切問題的答案!趕緊,趕緊,為挽救自己的靈魂做個禱告吧!可惜的是,答案不能蠻橫地取代問題,高潮不能踐踏完整的故事脈絡。殘缺的故事並不是故事,破碎的真理也不是真理,讓人一頭霧水的好消息也不那麼好了。
究竟是哪里來不及了?問題究竟出在哪里?
我也不清楚,我甚至不認為僅僅憑藉一兩個改編得很精彩的聖經故事就能給聽眾的生命帶來翻天覆地的變化。然而,這麼做是個很好的開始,開始變得不那麼急功近利,開始回到那段口耳相傳的日子:在尋常百姓家裏或床邊,擺上餅和葡萄乾,用鄉音俚語,將故事娓娓道來,夾雜著眼淚和笑聲,我們就能遊走在以法蓮戰火紛飛的森林裏,或擠入加利利人聲鼎沸的魚市場裏,又說不定在荒野裏碰上魚和餅的盛宴,說不定能夢見祥和寧靜的聖山,那裏一切都不傷人,不害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