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誰害死了爸爸?!

林韞珠

親愛的孩子們,爸爸去世22年了,我們對他還是思念不已。每次談起爸爸,姐姐的眼眶立刻就紅了,你們兄弟二人也是心頭壓著沉重的大石,最後以安慰我作結束。
謝謝你們三人對我的孝順和體貼,我除了感謝你們,更感謝愛我的   上帝,賜給我這三個好孩子和一個好丈夫。
你們知道爸爸以幽默著名。記得嗎?家裡常有一屋子客人,會因他一句簡單的話,笑得前仰後合,他自己卻像沒事一般。你們印象中他從早到晚忙,其實除了他的建築師工作,他還忙著給報紙寫專欄、畫政治漫畫,忙朋友和社團的事,至於他最愛的閱讀,只能放在吃飯時和睡覺前。
我們在馬來西亞住了十幾年,當地種族歧視的政策,讓我們擔心你們的教育和前途,最後決定由我帶你們移民來美,爸爸每年來看我們3次。但是在第二年尾他就得了肝病。當時美國不知道肝病是什麼,我們只好尋求中醫治療,我忍心拋下你們,陪他到處尋找名醫,前後12 年。
爸爸是個好病人,完全配合醫生的指示,但是隨著年齡增長,病情每下愈況。他一向勤奮努力,雖然生病,始終沒停止工作。
 22年前的農曆年,你們都在美國,爸爸體力不佳,懶得應酬,我們兩人過了個冷清的除夕。初二晚上他躺在床上,蓋著被還說冷,我快拿兩架暖氣機分別放在他手、腳的地方,他仍舊冷得發抖。我很擔心,忙送他去醫院,醫生診察後,居然開出一張 病危通知 給我!我獨自站在急診室裡,好像五雷轟頂不知怎麼會這樣?最近他開始吃一位三總醫生的新中藥,效果不錯。為什麼突然會病危呢?
醫生叫他住進加護病房,我趕快打電話通知你們趕回台北看爸爸。為了照顧方便,我就和衣躺在加護病房外的寬木凳上過夜。這個突如其來的狀況,令我心慌意亂,一向反對迷信的我,現在真希望有神,求祂保佑爸爸快快快好起來,我願意把我的壽數給他。爺爺奶奶都活了八、九十歲,為什麼他才五十多就病危?........  迷迷糊糊間天就亮了。
在加護病房那幾天,有一位友善的護士對我說,她沒見過像我這麼悉心照顧病人的家屬。又說 我在這裡天天看到不該死的病人死掉, 因為醫療疏失;也看到少數該死的病人沒死,那是遇到了好醫生。
你們三人很快趕來了,爸爸見到孩子們,心情自然好些,病情也漸漸穩定,搬進了普通病房。當天醫生把我叫到走廊,告訴我:妳先生的肝功能只剩下像嬰兒一樣的能力了。 我的心立刻就揪成一團,怎麼辦?現在所有的指望,全寄於三總醫生的藥上。
爸爸終於出院了。你們也該回去上班了。哥哥那時在Boston 讀法律,他不肯走,要留一個月看爸爸的情況好些再走。爸爸非常反對,厲聲問他  你不要騙我!Law School 停學一個月,功課還趕得上嗎?  哥哥不出聲,他轉過頭來問我,我輕聲說  他留下來對我有益。   從那一刻起,爸爸不再為這事說一句話,哥哥就留下來了。幸虧有他在,不然我沒法應付以後發生的許多變故。
爸爸吃三總醫生的藥,一天天好起來。有時居然會唱歌。你們知道爸爸有個外號叫林義桂嗎?50年代,第一個中國人進紐約大都會歌劇院獻唱,是男低音斯義桂,這是轟動一時的大新聞。那時我們正讀大學,同學就給他起了這個外號。雖是溢美之詞,不過他渾厚的歌聲實在迷人。現在他能一展歌喉,意味著體力比較好,聽在我耳裡,多日來的憂慮緊張,稍微放鬆一下,心中也升起一絲幸福感。                
爸爸的肝發炎多年硬化了,所以食道和胃裡有都有靜脈曲張的腫瘤,容易出血;肝功能下降,嚴重缺乏白蛋白。他每週要到醫院打一針昂貴的白蛋白。36日、禮拜六又是打針的日子,打到一半,他突然吐血,護士小姐忙來量血壓,只見血壓數字一路下滑,立刻把他送進加護病房搶救。
睡了一夜,第二天醒來,他不會講話了,只能打手勢,哥哥和我拼命猜,猜不到,他就着急。
醫生說,這是昨天胃裡的血被小腸吸收,變成Ammonia進到大腦,阻隔了語言區塊,要等 Ammonia 代謝之後才能恢復。他心裡很急,問原因,我告訴他,他聽不懂;寫下來,他看不懂。一個平日那麼聰明的人,忽然變得什麼都不會,他的焦急、沮喪可想而知。我安慰他明天會好,他哪肯信?
第二天早上他能說幾個字了,幾次從床上猛然坐起來,兩手抓著病床欄杆說:怎麼辦?怎麼辦?看著他像個無助的孩子一樣,真叫人不捨!
慢慢地,他可以說一點簡單的句子。
下午他說餓了,是啊,從禮拜六吃過早餐到現在,已經兩天半了,當然餓了。主治醫生下班前來巡房,我向他提這事,他說  明天應該可以進食了。為了安全起見,先插一條胃管,明天早上抽胃液,要是沒有血就可以進食了。 於是給爸爸從鼻孔插了一條管子到胃,插完後,爸爸還向醫生道謝。
晚上我去三總醫生的診所替爸爸拿藥,哥哥留下來照顧,等我回到醫院都10 點多了,爸爸已經入睡,哥哥說晚上他陪爸爸,催我回家洗個熱水澡睡覺。12 點多我洗完澡,拖著疲憊的身子上床,剛迷糊入睡,門鈴大作,友人明智叫我去醫院,我大驚,忙問是不是爸爸出事了,他說不是。到了醫院,見爸爸身上插著很多管子,3袋血漿同時輸,原來他在大出血!天啊!怎麼會這樣呢?下午不是說明天就能吃飯了嗎?值班醫生和護士圍在病床邊忙著,他看到我,問道  你不是說,醫生講肝病不會痛嗎?為什麼我現在這麼難受?  我的心像被鋸子來回撕割,不知該怎麼辦。忙打電話找主治醫生來救,可是怎麼都聯絡不上。眼睜睜地看著爸爸受罪,恨不得自己能替他。這時我向上天做了一個令我後悔一輩子的禱告: 求袮救救他!如果不能救,求袮讓他快點走,免得這樣受罪。
哥哥一直守在病床邊。搶救到45點鐘無效,清晨6點前爸爸走了。一時間,我恍恍惚惚,好像五臟六腑都沒有了,只剩個軀殼。哥哥叫我快跟爸爸講話,是的,聽覺是最後走的,我對著他的耳朵,把他心中掛慮的事,一一提出,請他放心;連他關心的社會、國家的事也包括在內。
 8點,護士交班,她們清洗完屍體,推到樓下太平間,這就是我和爸爸最後相處的時間。
不久殯儀館的車來把他帶走,從來不會哭出聲的我,連連哭喊著:我捨不得你啊!我捨不得你!
怎麼回家,怎麼辦喪事,怎麼回馬來西亞舉行告別式,都在渾渾噩噩中度過。我心裡始終有個疑問,爸爸明明在恢復中,怎麼會突然死了呢?是那條胃管害的嗎?
有一天,我遇見台灣的肝病權威宋瑞樓教授,我們有時會拿驗血報告去請教他。他問爸爸最近好嗎?我告訴他爸爸去世了。他大驚說:他的驗血報告不是有進步嗎? 我把最後一天的情形告訴他,他一面聽,左臉頰一面抽搐,直到我講完。我把心中的疑問問他:是不是那條胃 管要了他的命?宋教授沉吟了一下,彷彿答非所問地說:大出血不是食道,是胃。我顿時明白了,真的是那條管子!管子在胃裡,病人呼吸、說話、轉動時,它來回蠕動,碰破了突起的靜脈腫瘤,才造成大出血,就是它!害死爸爸!我不會告那位主治醫生,他不是蓄意害死病人,只是判斷錯誤,不該那麼早把管子插進胃裡。如今,爸爸已經燒成灰了,爭又於事何補?我只能懷著永遠的痛和遺憾,追念爸爸。
說真的,我寧願他有外遇拋棄我們,也不願意他死!
之後兩年,我活在  尋尋覓覓,冷冷清清,淒淒慘慘戚戚  的日子裡,爸爸是永遠找不回來了。一顆心時時刻刻在疼痛中悸顫著。
回到美國後,我開始去教會,聖經上神叫我們守的律例典章,和我們小學的做人道理十分吻合:誠實、勤儉、愛人、奉獻…..,但是沒見過神,我無法貿然相信。直到20 年前,我得了網球肘,每週看整脊醫生3 次,3 個月,依然痛得厲害。一個禮拜五,台灣一位以神醫治病著稱的牧師,來姐妹會講道,會後為我做了1 分鐘的禱告,我的劇痛居然立刻好了!我四處看,身邊什麼人也沒有,這時我恍然大悟,這是神!醫生治不好的,神在 1 分鐘內,就完全治好!我突然明白,神不存在於人眼能看見的光範圍內,或在三向度的空間內,我怎能用眼見為憑」來限制、更是限制了自己?只要真有神,我就信,而且祂不須每次都醫治我。我受洗了!
信主之後,我忽然感到海闊天空,那麼自由、快樂。自從走出校門,我就被誠實的習慣所苦,自覺總在作傻瓜,現在我知道,誠實是神所愛的,我如今做的是個抬頭挺胸的傻瓜。天天在神的愛中,在眾弟兄姐妹的愛中,也在你們的愛中生活,我是個喜樂又有盼望的老媽媽! 
               
修改心得

  1. 修改標點符號和白字,非常好、非常重要。
  2. 幾個字的修改、加添,使全文連貫、流暢,實在佩服,謝謝!老師在繁忙的工作中,收到我的作業在1小時寄回,修改速度之快,令人無法想像。
  3. 當初沒寫這段,一字數會超出;再則題目的主角已交代了。抱歉!
  4. 老師的鼓勵,令我對這篇文章另眼相看」,我原是很不滿意,因為拙筆寫不出當時的焦慮和身心交瘁,而且零零落落,不連貫。
  5. 最後我加寫了一些信主過程、結果,用黃的 highlight敬請斧正。